最近一项调查显示,在中国,避孕套销量持续下滑,情趣用品却逆势爆发。在表象上,这是一冷一热的市场对比,但透过商品背后的消费行为,我们看到的却是更广阔的社会变迁、文化重塑与情感结构的重构。

“现代人的性生活不再需要另一半了”——这句被网友热转的评论,像是一种自我解嘲的把戏,也直白地点破了“单人性模式”的主流化趋势。今天的年轻人面临着前所未有的选择自由:科技赋予身体愉悦不再依赖他人,性教育的发展鼓励自我觉察与探索,社交平台打开认知边界,这一切使传统的“双人性爱”不再理所应当,更不是必须。

但转向“独乐乐”的背后,并非全然主动的选择。这种单人性行为消费的上升,与亲密关系的隐退、婚恋关系的推迟甚至逃避形成互为因果的反馈回路。从许多年轻人口中,我们听到的是疲惫、是防御、是精疲力竭之后的“没有力气去爱”。本应是愉悦的性爱,在高压、内卷、焦虑的社会现实中,成了一项情绪成本过高的任务。

更令人警醒的是避孕套销量的持续下跌——不是因为人们更积极地避孕,而恰恰可能意味着人们正在“减少性生活”本身。这和过去经济低迷时期避孕套销量上涨的“避孕套悖论”相悖,突显出中国当前所处的“高压—冷感”式社会情绪体系:不仅没有余粮“悄悄奢侈”,连欲望本身也渐渐冷却。这种“欲望萎缩”的结构性变迁,正悄然吞噬着生育意愿,重塑着人口曲线。

许多年轻人在关系中选择“退出”,不再是出于传统的“性压抑”,而更可能是一种主动防御机制——面对高成本、低确定性、强情绪劳动的恋爱与婚姻,将亲密关系排除在生活规划之外,成了本能而理性的选择。

而情趣用品市场的高速增长,也暴露出一种悖论:一方面它标志着个体对身体自主权的寻求和实践,是一种性解放的胜利;另一方面,这种胜利伴随着伴侣亲密关系的失落和社会联系的疏离。不再需要另一半,是否也意味着越来越不需要彼此?

我们正在目睹社会由“关系驱动型亲密”向“工具性满足型亲密”的过渡。从某种意义上讲,这是消费文化的胜利,也是社会连接的溃退。性愉悦被切割成可以单独消费的产品,情感被移除,亲密被削弱,而商品却在人们“能够掌控”的范围内蓬勃发展。

这并不是某种堕落,而是一种时代病症的反映。它指向结构失衡:职场竞争残酷,房价畸高,教育医疗负担沉重,这些早已经削弱了年轻人对于“长期规划”的能力。而单身、独处、避免感情牵扯,反而成了一种看似可控、节能且低风险的生活策略。这不是不渴望,而是“不敢渴望”;不是不想爱,而是“爱不起”。

政府以经济和税收的方式调控避孕用品市场,试图刺激生育,却忽略了生育意愿并非出自硬性诱导,而是根植于个体对未来的希望和对生活的信心。如果这些更深的心理和社会结构矛盾无法解决,再多的婴儿补贴也只会流于表面。

小红书网友那句“到家已经10点了,哪还有心思搞那些”的吐槽,既真实又无奈,像极了这个时代的性写照。性,不再是亲密的表达,而成了一个被“倦怠社会”边缘化的行为;而欲望,在日复一日的高压通勤中,被压缩成可以塞进电动玩具的按钮。

我们并非在失去性,而是在失去与彼此建立关系的勇气与耐心。当单向的情趣消费变成常态,性不是自由,而是一种“悬浮”。

在这里,我们引用易富贤对人口结构的比喻显得格外贴切:“没有面粉,何谈面包?”社会的面粉,除了人口与生育,还包括亲密联结、情绪联结与集体信任。眼下的我们,正处在失重中,悬在欲望与失望之间,而那双曾经握住彼此的手,正悄然空置。